性別平等的悲劇英雌 -- 梁秋蓉條款

常常，在補習班出的法條要解中，可以看到該些條文所謂的俗稱，比方說什麼「落日條款」、「父權條款」、「兩小無猜條款」，其中不乏有出現人名者，例如「許阿桂條款」、「李登輝條款」。 而通常在這些人名的背後，都會有可歌可泣、義憤填膺的故事，以下想要跟朋友分享的就是「梁秋蓉條款」背後的歷史。

身為刑法癡的我，被這個民法條文有著同宗名字的條款給吸引，查了一下過去的新聞事件，發現1996年之前的民法第1089條第一項但書，對於父母親權的行使是這樣寫的：「父母對於權利之行使意思不一致時，由父行使之。」簡單地說，在過去，夫妻對孩子的監護權，一率由丈夫決定。

當然就現在的角度來看真的是不可思議的條文，但它畢竟從民法親屬編開始施行六十多年，從來沒有被萬年國會關心一下過，直到1994年釋字365號作成，才終結了這一個父權至上的條文，而背後則是由一個悲劇的媽媽所推動的。

話說這個梁秋蓉媽媽，有著不美滿的婚姻，大兒子兩歲，小兒子還在襁褓中時，丈夫就有外遇，因此夫妻間爭吵不斷，之後丈夫與婆婆所幸聯手將媳婦趕出家門，並且數日後還將小兒子也丟給梁秋蓉照顧。

丈夫不知道從哪裡學來的奧步，為了儘速與太太離婚，以梁媽媽不履行夫妻同居義務為由提起離婚訴訟，並且還誣指太太是私自趁家人不注意時將小兒子抱走。根據舊民法1001條夫妻有同居的義務，至於應該同居在哪裡呢？舊1002條規定「妻以夫之居所為居所」，因此當年法官認定梁媽媽是擅自離開「夫之居所」的妻子，甚至已構成舊1052條第5款「惡意遺棄他方」法定離婚事由，法院可裁定其離婚。

至於小兒子的監護權也沒能保住，就是因為這個舊法1089的父權條款：「對於未成年子女之權利義務，除法律另有規定外，由父母共同行使或負擔之。父母對於權利之行使意思不一致時，由父行使之。」妻子對於如何行使親權，也就是小孩子該由誰教養、怎麼教養，表面上容許妻子有不同意見，但最終決定權始終是丈夫的，妻子的意見僅供參考。

梁媽媽從此帶著小兒子四處躲藏，像個通緝犯一般，期間他也回去偷偷探望過大兒子，但是一群小孩在車水馬龍的馬路中央玩耍，而負責看孩子的人是丈夫弟弟的女朋友，這個小叔的女朋友當時還未成年，對於孩子該怎麼照顧仍然一無所知。總之梁媽媽堅決要親自撫養孩子長大，或許救不了大的，但拚死也要保住這個小的。

這件親權官司，後來在羅瑩雪律師(按：沒有錯，就是後來被法界唾棄到爆的law in shit)的積極協助下，一路打到三審定讞都敗訴，但羅律師沒有放棄(按：就跟她沒有放棄處決死刑犯來鞏固政府威信一樣) ，1994直接向大法官提出釋憲。同一時間，這件案子經過媒體報導，引發排山倒海般地輿論，由立委謝啟大先生率領各委員，也提出釋憲，大法官並於同年以罕見地沒有不同意見書，火速作出365釋字。1996年更立法修正，刪除父權但書，以「子女最佳利益」為決定監護權之最高指導原則。

梁秋蓉的訴訟天堂路還沒因此結束，首先這個釋字365號裡面附有俗稱的「落日條款」，也就是限期失效條款，期限為兩年，意思是說，雖然這個條文重男輕女，違憲，但在兩年內仍然有效。民事上可以主張釋字177號，讓新作出的365釋字嘉惠其聲請人梁秋蓉自身，但是這個丈夫真的是不知道從哪裡找來的法界朋友，居然去向檢察官告發梁秋蓉拐走小兒子，觸犯刑法241條略誘罪，此條這麼規定：「略誘未滿二十歲之男女脫離家庭或其他有監督權之人，為略誘罪。」既然民法仍然規定以夫的居所為居所，那家庭就是夫的居所，梁秋蓉將兒子從夫家帶走，當然觸犯略誘罪。

幸好這個檢察官也不是個讀死書的白痴，他引用新的解釋文，認為母親也是有親權的，不具有故意且客觀構要不該當，最後作出不起訴處分。檢察官的不起訴處分效力可是很恐怖的，其效力跟無罪判決幾乎一樣，都會產生既判力，而有一罪不再理的效果，當然由檢察官來作法官該做的判斷，是一個非常有討論價值的事情，但當時，的確是幫了這個可憐的媽媽一個大忙。

或許...天地真的無情，在官司終於底定後，居然響了一聲晴天霹靂。

為了避免被夫家發現，而陷入逃亡生活的梁秋蓉，與高中同窗好友戴金華，在台北市合租套房，三人感情融洽，戴金華還收了這個小兒子皓皓作乾兒子。確認不會失去小兒子的監護權之後，梁秋蓉想帶兒子回娘家住，戴卻不捨與兩人分開，時有爭吵，最後梁還是離開回娘家了。沒想到戴金華卻趁著好友不在家，將七歲的皓皓拐騙出，四處流浪，並在三天後於高雄一家汽車旅館，餵小孩吃下安眠藥，將他吊死，自己再服毒割腕自殺。 戴金華獲救，於一審獲死刑判決。當時的新聞都很小，因為大家根本就忘記廢掉父權條款的梁秋蓉是誰，所以之後二三審如何判，實在google不到，但我想...這也不重要了吧。

看到最後這一段，我想第一次聽聞這件事的人都要目瞪口呆個30秒......我根本無法想像當時梁秋蓉聽聞自己兒子死訊的心情......經過這麼長久的努力，還成為女權的英雌，悲劇卻依然降臨。

常常會反思自己，可能有點小聰明，但卻沒有處理人生的智慧。想想梁秋蓉如果當初沒有這麼積極地打官司、提釋憲，他的孩子就會由前夫撫養，不會被戴金華殺死，父權條款又會苟延殘喘好幾年。我不願言鬼神，但往往這些鬼神會找上門，憑這顆豬腦，我除了沉默還能做什麼......